快下班的時候，安桃在地鐵站找到了小舅哥。

    其實陳舒夜早就知道小舅哥在哪兒了，這個人的人際網(wǎng)超乎尋常的強大，混亂爆發(fā)不到十五分鐘，他就鎖定小舅哥的位置了。是在地鐵工作的他的一個小學同學的二舅的弟弟的……算了，記不得了。反正是一個或許算是熟人的熟人告訴他的。

    之所以拖到現(xiàn)在，也不是陳舒夜怕耽誤上班。他說了：“關心同事的心理健康屬于工作的一部分。”

    主要是，陳舒夜覺得，小舅哥或許需要靜靜。

    梨廠在高新區(qū)，地鐵線和地鐵站都是新修的，因此非常新，白色的漆牌下面是干凈的防彈玻璃，雪白的燈光一打，很有太空艙的科技感。在溫柔的“下一班即將到達的是……”女聲提示與“痘醫(yī)生”的夸張廣告聲中，小舅哥坐在中間的休息座上，彎著腰，胳膊扶著腿，蜷縮在一起，像是一朵行將就木的蘑菇。

    安桃才一走下臺階就看到他了。她慢慢地走過去，小舅哥也沒抬眼看她，等她坐到她身邊的時候，才悶聲道：“是陳手術讓你來的？”

    安桃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反應過來“陳手術”是誰，然后她點點頭：“嗯?！?br/>
    小舅哥的聲音被鎖在身體的里面，像是一顆含混不清的藤球在草地上滾：“假惺惺?！钡孟裼譀]有了下午那種失去理智的憤怒，而是一種空虛。

    或者迷茫。

    “我生怕是錯怪了他，”小舅哥說，一斷一續(xù)地，“在老許那邊打聽到之后，我還專門去人事那邊又問了一遍。我就怕是老許他們亂說、我讓好人吃了虧?！?br/>
    “但他們說沒有。名單就是這樣的。T11的‘迷宮系統(tǒng)’這一欄，貢獻人寫的明明白白‘陳舒夜莫飲年薛俠’?！?br/>
    “然后就沒有然后了，”小舅哥猛地抬起頭，吐出一口氣，“轉(zhuǎn)正申請就失敗了?！?br/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小舅哥抬著頭，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。安桃也不說話，托著腮坐在他旁邊，看著前方地鐵的來來往往，人流的進進出出。周圍人來來往往，而他們靜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在第三輛地鐵車廂從眼前開走的時候，小舅哥終于開口了：“我小的時候，我爸對我很嚴厲，他望子成龍。他是一名火車司機，他沒出息，但他希望我能成為超級學霸。”

    “他總打我。只要考不好，他就打我；我考好了，他也打我，因為我有個地方粗心了。我好不容易考了一次滿分，他還是不高興，他說，你下次能保證還考滿分嗎？我太明白你了，你最會得意忘形，不打你兩頓你不長記性。他打得真的太疼了。”沉默了一會兒，小舅哥說，“我好恨他?！?br/>
    “我媽不打我，但我媽也不會幫我。有次我爸在打我的時候，我媽路過，冷笑了一聲，‘該打’，然后就走了。她的笑聲我永遠都忘不了。我為什么該打呢？因為我死活不寫作業(yè)了?！?br/>
    安桃遞給他一張紙。